在南昭时，他似乎从未抬头看过天。每日走路，行礼，赌博，都是低头盯着眼前方寸之地。唯有喝酒时，一仰脖那一瞬，才是朝上看的。看见的，却不过是酒馆低矮的梁柱。北方的天空广漠无垠，铁青色的天幕洒满群星。仰望天穹，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惆怅涌上心头，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孤寂。人世间一切悲欢离合，都显得微不足道。
眼前这个女人，和南国女子迥异。在她们身上，有一种天然的柔顺，面对命运的利刃，她们或流泪哀告，或悄无声息，香消玉殒。而眼前这个女子，历经种种磨难，却依然坚强隐忍。她眉宇间的苦痛，眼神中的复杂，比那些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多了一种勃勃生气，一种令人震慑又钦佩的感动。
踏上北地，陆续遇到牧民，虽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却总是毫不吝啬拿出仅有的食物，冻得发硬的面饼，几块干酪，挤一点羊奶，默默递到两人手中。
他们的面容大同小异，数世酷寒饥荒，战乱的洗礼，已经洗去了他们所有喜怒哀乐。他慢慢能听懂一些北语，甚至能说几个简单的词句。北语初听生硬，听多了却也有一种深沉的情感蕴藏其中。
她突然背转身，扯过先前牧民送给两人的羊皮，倒头睡了。他默坐了一会儿，也钻进羊皮下，侧身睡了。离开鬼月七天七夜，他们都是这样背身和衣而睡。他不免心想，这女子身受诸多苦楚，却还是这般大胆坦荡，实非常人。
或许这也是因为她相信自己。想到此处，他更把身体挺得笔直，纹丝不动。这一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想翻身又怕惊醒她，只得僵卧不动，一面听着对方均匀沉重的呼吸。女子那桀骜的神情，率真执拗的眼神，挥刀时的狠辣，牺牲骨肉时的决绝，一一在眼前闪现。他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