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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的言下之意,是问伍可是哪条线上的人。张居正心思透亮哪能不懂,但他装马虎答道:“回太后,所有官员品秩,都由吏部上报皇上批准。”
“你说的是形式,我是问……”说到这里,李太后戛然而止,她怕问得太露骨,给张居正留下不好的印象。
冯保听在耳中,明在心里,立马接过来答道:“奴才昨日遵太后懿旨,回去后调查出来,这个伍可是高拱的门生,嘉靖四十二年的进士,二年前还是吏部文选司的一个六品主事,高拱认为他能干,将他破格提拔为四品御史。”
“啊!如此说来,这件事情后头就藏了一个天大的阴谋。”李太后起身踱到东厢那排巨大的透雕花格窗棂之下,伸出玉指轻轻地捻摸着柔腻的窗幔。过了许久,她才又慢慢踱回来坐下,继续说道,“记得隆庆皇帝大行不久,钧儿刚刚登基,京城紫云轩书房就赶印了一千本《女诫》,几天就销售一空,买主都是京职官员,六科廊的那帮言官,听说是人手一册。此中深意不言自明,无非是影射***政。我以为高拱削籍回到老家,这股子邪风就可以刹住,谁知现在又跳出个伍可,说什么男变女是阳衰阴盛之兆,还要大家修省,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堂而皇之地刊载在通政司的邸报上。”
说到这里,李太后情绪激动,眼眶中泪花闪闪。
“母后!”朱翊钧涩涩地喊了一句,竟不知如何控制眼前的局势。
冯保趁机煽风点火,悻悻说道:“高胡子人虽走,但阴魂不散。看来不用上雷霆手段,这股子邪风还煞不下来。”
“张先生,你认为伍可应如何处置?”李太后问。
云台内的气氛已是非常紧张。张居正心底清楚,如果自己的回答稍有不慎,就会种下祸根。稍稍一想,他答道:“臣认为,皇上下旨严加申斥即可。”
“这是不是太轻了?”李太后反问的口气虽然很轻,却让人感到了威胁。
张居正微微蹙眉,冷不丁反问了一句:“依太后之见,应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李太后嘴角一翘,立时露出泼辣的样子,谑道:“张先生这一问,等于是唆使***政了。要论我个人的好恶,这个伍可,把他削职为民咱看还是轻的。但一个朝廷命官的升贬去留,哪能让我这妇道人家做主?你如今是堂堂正正的首辅,处理一个人的建议都拿不出来,还谈什么刷新吏治,富国强兵?”
李太后伶牙俐齿,把张居正狠狠地“刺”了一下。张居正却是不慌不忙,顿首答道:“臣不是没有主见,而是担心臣的主见与太后的想法相左。”
“那又有何碍,只要你出以公心,处置得当,咱们就应该听你的。”
“太后如此信任,臣不胜感谢。”张居正欠欠身子,不卑不亢回答。他觉得时机成熟,是拿出自己主见的时候了。于是抚了抚长须,掏肝剐胆作了长篇陈述,“太后在帷幕中时,大概已听到臣提醒皇上,应该在例朝时升座一问,在京各衙门,各省府州县的命官都在干些什么?方才冯公公念的邸报上的三个条陈,就很说明问题。臣在官场待了二十多年,身历三朝,眼见仕宦风气江河日下,常常痛心疾首,每至深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嘉靖一朝,世庙因笃信斋醮,一切朝政听任严嵩处理。严氏父子巧言佞说,图私为务,取宠乎上而谗贼于下,柄国二十余年,导致朝廷纲常不举,政令教化不行。洪武永乐一脉开创的大明气象,清廉为本奉公唯谨的士林风气,在嘉靖一朝几乎丧失殆尽。世庙好修玄,好祥瑞,好变异,严嵩投其所好,每天捏造许多祥瑞变异之事呈报大内。各地官员纷纷响应,什么猪变麒麟鸡变凤凰,黄河鲤鱼口中吐出九条青龙等等旷世奇闻,都成了驿路快报。督抚大臣献符争宠,贺表塞路星驰京师。世庙一高兴,便会给这些造谣以惑圣听的官员升官晋爵。长此以往,倖门大开。忠恳之士,每见放逐;淫巧之人,屡得便宜。以致江淮水患疏于治理,赋税积欠无人追缴。两京大僚尸位素餐,以奢靡为尚;地方官吏盘剥小民,以搜财为工。嘉靖四十三年,有一个户部主事六品小官,名叫海瑞,对这种弊政深恶痛绝,遂备了棺材上疏直接指斥世庙。惹得世庙大怒,把海瑞打入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