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巷子的人用高头大马把村东头柳木匠的花姑娘接到村西头张瓦匠的黑平房。革命干部张光楚穿着小立领中山装,蓄了中分头,头上像涂了油。张锁娃先是被柳家的陪嫁光照得眼花缭乱,很快又被马上花团锦簇的人儿喧哗得心花怒放。他从马上把新娘子抱下来,一直抱到房屋里。心想自己这辈子也算艳福不浅,娶了朵富贵牡丹。
十二根蜡烛照洞房,十二点钟上新床是唐白河人的规矩。张光楚没等到十二点就急切地掀了新娘子的盖头,那脸是楚楚动人,略施粉黛,白里透红,像玉盘里放了一朵梅花。他转过身从篾篓子外壳的暖水瓶里倒了杯开水,递给了新娘子。自个儿端坐在高脚木椅上欣赏起面前的美人来。
柳春阳呷了口水,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斜依床栏而坐定,低眼瞅瞅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她看见新郎倌十分英武,个子高大魁梧,方棱方正的脸,粗壮的脖子。嘴唇有点厚,眉毛很威猛,眼睛像钻石样光芒直射着她。张锁娃到底是革命干部,人很深沉,非浅薄之辈。柳春阳心里断然认为,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这辈子要用心打开的那把镀了金的铜锁。爱情这玩意在农村妇女眼里太简单,男女双方的目光只扫一眼,就能判定对方是否是你心中前世的姻缘老来的伴。
就在她心潮起伏的时候,张光楚也在审视着新娘子。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笼罩在新媳妇的周身。他的目光从她的脖颈子照到她丰盈的胸脯子,照到她细腰下的大胯子。媳妇由他的目光在身上扫来荡去。女为悦己者容,不亦乐乎。张光楚忽然感到身上有什么异情,嗓子眼冒烟似的呛人。他的两腿不住地打颤,很快他就想从靠椅上扑到床边去,在女人月亮脸上先啃一口再说。然而,他还是有点拘谨,即便是新婚之夜,对生疏、隔膜的男女来说还是要先沟通再行动的。更何况比他大三岁的女人叫他有点怵。
很快,张锁娃的眼睛像聚光灯,聚焦锁定在新娘子裙摆下的一对尖尖脚上。这是一对叫人嫌恶的大约有五寸的小脚金莲。张光楚惊得一下子从靠椅上站了起来,像被不讲理的爹欺负了一顿,像被柳木匠的心窟眼算计了一回,他恶狠狠地恼怒起来,身下那急切切的尘根蔫了半截,身上的烈火情焰被面前这双如矛似枪的尖尖脚给扑灭了。像新生代遇上了寒武纪,脑瓜子像喝醉了酒还保留着一块清醒的陆地:襄北革命干训班的同学们要是知道他回家娶了一个小脚女人,他这张脸朝哪儿搁?
柳春阳的小脚像要对他张锁娃的革命人生造成毁灭性的灾害,他的脸顿时挂上了风霜寒雪,让人看见惊心破胆,神经脆弱的定会筛糠打颤。新郎倌脸上风云突变,柳春阳预感和担心的事发生了。她心中先是一阵吃紧,但很快就镇静下来,她生性刚强不是脆弱者。看见男人在瞬间发生了生理和心理变化,试探着站起身来说:“睡吧?”